此詩作於唐玄宗天寶三載(744)李白政途失意後浪跡江湖中的某一年。詹鍈《李白詩文系年》系此詩於天寶十二載(753),並認為與《登敬亭山南望懷古贈竇主簿》為前後之作。天寶十二載,李白南下宣城。行前,有詩《寄從弟宣州長史昭》,其中寫道:“爾佐宣城郡,守官清且閒。常誇雲月好,邀我敬亭山。” 自十年前放還出翰林,李白長期漂泊,飽嘗了人間辛酸滋味,看透了世態炎涼,從而加深了對現實的不滿,增添了孤寂之感,然而他傲岸倔強的性格仍一如既往,因懷才不遇一直抑鬱不平。身心的疲憊,需要得到慰藉。這期間,他寫了大量的借遊仙、飲酒的方式排遣苦悶的詩,也寫了許多寄情山水、傾訴內心情感的詩篇,《獨坐敬亭山》即是其中之一。
對此也有人提出不同看法,認為《獨坐敬亭山》的寫作年代值得商榷。這首詩寫於何年,在李白留存的詩稿中並沒有註明,而認為這首詩寫於天寶十二載只是後人推測所得出的結論。這首詩或許不是作於天寶十二載,而是作於唐肅宗上元二年(761)的可能性更大。上元二年,李白已歲逾花甲,在經歷了安史之亂後的漂泊流離,經歷了蒙冤被囚禁的牢獄之災,經歷了帶罪流放的屈辱之後,李白第七次、也是最後一次來到宣城時,再也沒有昔日友朋如雲、迎來送往的場面了,再也沒有北樓縱酒、敬亭論詩的瀟灑了。他兀自一人步履蹣跚地爬上敬亭山,獨坐許久,觸景生情,十分傷感,孤獨淒涼襲上心頭,情不自禁地吟下了《獨坐敬亭山》這首千古絕唱。這比較符合李白創作此詩的時空背景。
賞析
此詩前兩句“眾鳥高飛盡,孤雲獨去閒”,看似寫眼前之景,其實,把傷心之感寫盡了:天上幾隻鳥兒高飛遠去,直至無影無蹤;寥廓的長空還有一片白雲,卻也不願停留,慢慢地越飄越遠,似乎世間萬物都在厭棄詩人。“盡”“閒”兩個字,把讀者引入一個“靜”的境界:彷彿是在一羣山鳥的喧鬧聲消除之後格外感到清靜;在翻滾的厚雲消失之後感到特別的清幽平靜,盡既有消失的意思,又有慢慢消失在天際的感覺。閒,主要是為了表達閒適的感情,是以孤雲的閒適襯托作者心境的閒適。
這兩個詞對“獨”有意境上的烘托作用。主要是為了寫作者此刻獨坐但情意悠然,很符合李白本人的仙道思想。這兩句的意象以“眾星拱月”式並置,前句中心詞“鳥”是中心意象,加上“飛”字形成一個複合意象,強化動態表現意義。“眾鳥”原可以讓讀者聯想到山中閒靜寧謐的場景,羣鳥兒在空山中婉轉鳴啼,有一種格外的逸趣,而眼前,眾鳥高飛,離人越來越遠,“高”字起到一個拓展空間的作用,抬頭仰望,空闊的藍天上,鳥兒在遠走高飛,直至看不見。一個“盡”字,增強了此句的表現力度,表現出李白此時的萬般惆悵。後句“雲”為中心詞,與“去”複合,默默的雲也在漸漸飄走。而云並非滿天白雲,原本就只是“孤雲”無伴,偏偏還悠閒地慢慢地飄離。詩人以“閒”寫出了孤雲的狀態,突出了離去的過程,讓讀者在品味孤雲離去的狀態時,感知詩人內心的不忍和無奈。
因此,這兩句是寫“動”見“靜”,以“動”襯“靜”。這種“靜”,正烘托出詩人心靈的孤獨和寂寞。這種生動形象的寫法,能給讀者以聯想,並且暗示了詩人在敬亭山遊覽觀望之久,勾畫出他“獨坐”出神的形象,為下聯“相看兩不厭”作了鋪墊。
三、四兩句“相看兩不厭,只有敬亭山”用浪漫主義手法,將敬亭山人格化、個性化。儘管鳥飛雲去,詩人仍沒有回去,也不想回去,他久久地凝望着幽靜秀麗的敬亭山,覺得敬亭山似乎也正含情脈脈地看着他自己。他們之間不必説什麼話,已達到了感情上的交流。“相看兩不厭”表達了詩人與敬亭山之間的深厚感情。“相”“兩”二字同義重複,把詩人與敬亭山緊緊地聯繫在一起,表現出強烈的感情。同時,“相看”也點出此時此刻唯有“山”和“我”的孤寂情景與“兩”字相重,山與人的相依之情油然而生。結句中“只有”兩字也是經過錘鍊的,更突出詩人對敬亭山的喜愛。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”,鳥飛雲去對詩人來説不足掛齒。這兩句詩所創造的意境仍然是“靜”的,表面看來,是寫了詩人與敬亭山相對而視,脈脈含情。實際上,詩人愈是寫山的“有情”,愈是表現出人的“無情”;而他那橫遭冷遇,寂寞淒涼的處境,也就在這靜謐的場面中透露出來了。
“眾鳥”“孤雲”這種動的意象與“敬亭山”這種靜的意象相反並置,時間和空間的維度裏僅僅出現了量的變化,而心理的維度卻產生着質的變化:有理想、有才能而在政治上遭受壓抑的士大夫往往對“逝去”,對“消散”有着特殊的敏感,人事短暫,宇宙永恆,常常是他們不遇時發出的慨嘆。詩人引恆久的山為知己,可能是“長安不得見”後,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方式了。就算長安招引他,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隨“眾鳥高飛”而去。
詩人筆下,不見敬亭山秀麗的山色、溪水、小橋,並非敬亭山無物可寫,因為敬亭山“東臨宛溪,南俯城闉,煙市風帆,極目如畫”。從詩中來看,無從知曉詩人相對於山的位置,或許是在山頂,或許在空闊地帶,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。這首詩的寫作目的不是讚美景物,而是借景抒情,藉此地無言之景,抒內心無奈之情。詩人在被擬人化了的敬亭山中尋到慰藉,似乎少了一點孤獨感。然而,恰恰在這裏,詩人內心深處的孤獨之情被表現得更加突出。人世間的深重的孤獨之情,詩人人生悲劇的氣氛充溢在整首詩中。全詩似乎全是景語,無一情語,然而,由於景是情所造,因而,雖句句是景,卻句句是情,就像王夫之所説,是“情中景,景中情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