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《靜夜思》的作年及作地,過去人們多未涉及,後來日本前野直彬、石川忠久編著的《中國古詩名篇鑑賞辭典》(日文版原名《漢詩的註釋及鑑賞辭典》)、安旗主編的《李白全集編年註釋》和鬱賢皓《李白選集》中才涉及到這些問題。這三家學者提出了三種不同觀點。
其一,作於李白“東涉溟海”“散金三十萬”之後的貧困之時。鬱賢皓《李白選集》雲:“按此詩乃客久而思鄉之辭,疑作於‘東涉溟海’‘散金三十萬’之後的貧困之時。”作地未定。
其二,作於開元十五年(727),李白二十七歲,作地或在安陸壽山。安旗主編的《李白全集編年註釋》雲:“此詩思鄉之情略似上年(指開元十四年)《秋夕旅懷》,其作時當相去不遠;又詩中有‘山月’一語,當系山居所見,則其作地或在安陸壽山。”該書將這首詩繫於開元十五年(727),李白時年二十七歲。安陸,唐時屬淮南道安州(安陸郡),即今湖北安陸。壽山,在安陸西北。
其三,作於開元十九年(731),李白三十一歲,作地在安陸小壽山。日本前野直彬、名川忠久《中國古詩名篇鑑賞辭典》雲:“這是李白三十一歲寓居安陸(今湖北省安陸市)小壽山時所作,描寫由靜靜的月光引起的思鄉之念。”
賞析
這首詩寫的是在寂靜的月夜思念家鄉的感受。
詩的前兩句,是寫詩人在作客他鄉的特定環境中一剎那間所產生的錯覺。一個獨處他鄉的人,白天奔波忙碌,倒還能沖淡離愁,然而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,心頭就難免泛起陣陣思念故鄉的波瀾。何況是在月明之夜,更何況是月色如霜的秋夜。“疑是地上霜”中的“疑”字,生動地表達了詩人睡夢初醒,迷離恍惚中將照射在牀前的清冷月光誤作鋪在地面的濃霜。而“霜”字用得更妙,既形容了月光的皎潔,又表達了季節的寒冷,還烘托出詩人飄泊他鄉的孤寂淒涼之情。
詩的後兩句,則是通過動作神態的刻畫,深化思鄉之情。“望”字照應了前句的“疑”字,表明詩人已從迷朦轉爲清醒,他翹首凝望着月亮,不禁想起,此刻他的故鄉也正處在這輪明月的照耀下。於是自然引出了“低頭思故鄉”的結句。“低頭”這一動作描畫出詩人完全處於沉思之中。而“思”字又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:那家鄉的父老兄弟、親朋好友,那家鄉的一山一水、一草一木,那逝去的年華與往事……無不在思念之中。一個“思”字所包涵的內容實在太豐富了。
明人胡應麟說:“太白諸絕句,信口而成,所謂無意於工而無不工者。”(《 詩藪·內編》卷六)王世懋認爲:“(絕句)盛唐惟青蓮(李白)、龍標(王昌齡)二家詣極。李更自然,故居王上。”(《藝圃擷餘》)怎樣纔算“自然”,纔是“無意於工而無不工”呢?這首《靜夜思》就是個樣榜。所以胡氏特地把它提出來,說是“妙絕古今”。
這首小詩,既沒有奇特新穎的想象,更沒有精工華美的辭藻;它只是用敘述的語氣,寫遠客思鄉之情,然而它卻意味深長,耐人尋味,千百年來,如此廣泛地吸引着讀者。
一個作客他鄉的人,大概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吧:白天倒還罷了,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,思鄉的情緒,就難免一陣陣地在心頭泛起波瀾;何況是月明之夜,更何況是明月如霜的秋夜!
月白霜清,是清秋夜景;以霜色形容月光,也是古典詩歌中所經常看到的。例如梁簡文帝蕭綱《玄圃納涼》詩中就有“夜月似秋霜”之句;而稍早於李白的唐代詩人張若虛在《 春江花月夜》裏,用“空裏流霜不覺飛”來寫空明澄澈的月光,給人以立體感,尤見構思之妙。可是這些都是作爲一種修辭的手段而在詩中出現的。這詩的“疑是地上霜”,是敘述,而非摹形擬象的狀物之辭,是詩人在特定環境中一剎那間所產生的錯覺。爲什麼會有這樣的錯覺呢?不難想象,這兩句所描寫的是客中深夜不能成眠、短夢初回的情景。這時庭院是寂寥的,透過窗戶的皎潔月光射到牀前,帶來了冷森森的秋宵寒意。詩人朦朧地乍一望去,在迷離恍惚的心情中,真好象是地上鋪了一層白皚皚的濃霜;可是再定神一看,四周圍的環境告訴他,這不是霜痕而是月色。月色不免吸引着他擡頭一看,一輪娟娟素魄正掛在窗前,秋夜的太空是如此的明淨!這時,他完全清醒了。
秋月是分外光明的,然而它又是清冷的。對孤身遠客來說,最容易觸動旅思秋懷,使人感到客況蕭條,年華易逝。凝望着月亮,也最容易使人產生遐想,想到故鄉的一切,想到家裏的親人。想着,想着,頭漸漸地低了下去,完全浸入於沉思之中。
從“疑”到“舉頭”,從“舉頭”到“低頭”,形象地揭示了詩人內心活動,鮮明地勾勒出一幅生動形象的月夜思鄉圖。
短短四句詩,寫得清新樸素,明白如話。它的內容是單純的,但同時卻又是豐富的。它是容易理解的,卻又是體味不盡的。詩人所沒有說的比他已經說出來的要多得多。它的構思是細緻而深曲的,但卻又是脫口吟成、渾然無跡的。從這裏,讀者不難領會到李白絕句的“自然”、“無意於工而無不工”的妙境。